现实的冲撞:一支业余球队夺得全国冠军后的11年

日期:2025-05-25 09:12:08 / 人气:18

"“这不是电影,这是真人真事!”当李九霄饰演的刘勇敢,身穿橄榄球服、骑着送外卖的摩托车从菜园坝长江大桥飞驰而过时,用重庆话这样喊道。
  这是今年5月上映的电影《冲·撞》的片头。
  电影讲述的故事发生在重庆,一群来自各行各业、从未打过橄榄球的人,于2012年夏天聚在一起,组建了码头工橄榄球队。经过一年多努力,在2014年1月获得全国业余美式橄榄球赛冠军。
  就像电影在开头、结尾两次强调的那样,这是真人真事——“草台班子逆袭”故事确实存在于2012年至2014年。经过艺术加工后,电影里的橄榄球赛比现实更加燃情热血。
  不过现实生活中没有电影里反复强调的100万冠军奖金,也没有二手玫瑰乐队主唱梁龙饰演的老板倾囊赞助——他们去客场比赛要自掏腰包。
  电影在球队夺冠后戛然而止,但生活却无法永远停留在高光时刻。
  夺冠后的两个赛季,码头工橄榄球队两度被挡在决赛门外。2016年12月,因内部矛盾爆发,球队分崩离析。虽然后来有过三次重建,但多年未参加全国比赛的他们,已无法像当年那样在短时间内获得成功。同球队一起获得冠军的球员,如今只剩锋锋和岩石还留在队里,其他人因各种原因早已不再打橄榄球。
  11年,现实生活带来的冲撞,远比电影来得更猛烈。
  
  ▲码头工橄榄球队2014年夺冠后。
  裂痕
  码头工橄榄球队的裂痕,自2014年1月14日夺得全国美式橄榄球赛冠军后,就已在细微之处显现。
  当年随队采访的美国人克里斯·比姆曾在文章《一马当先》中记录过这样一件小事:夺冠两周后,码头工在一家茶楼聚会。Marco和其他人指责Soso在招募新队员上不够尽力。而Soso说,如果他们不满意的话,自己建一支球队好了。小胖(脂肪宝宝)几乎拍门而去。“中国人不知道怎么团结。”脂肪宝宝对克里斯·比姆说,这是刻在骨子里的。
  Soso当时的角色是球队经理,她说“不满意的话自己去组建一支球队”是气话,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让气话成为了现实。
  阿基,一个在很多人看来“不具备比赛能力,却经常跟着队伍南征北战”的球员,是夺冠后第一个离开码头工的,原因是得不到比赛机会。他带走了队里的好朋友土拨鼠和其他几名同样打不上比赛的队员,组建了半人马美式橄榄球队。
  边缘球员的离去没有伤及码头工的元气,球队第二年仍旧闯进全国美式橄榄球赛四强。但这一年,带队拿到冠军的教练兼队员克里斯·麦克劳林(后文简称“克里斯”)离开重庆,前往上海生活。
  来中国前,克里斯曾在美国密西根大学橄榄球队打球。据他说,要不是因为肩膀受伤,自己会成为一名职业球员。他离开重庆后仍代表球队参加比赛,但已无法像2013年那样,每周带队训练两三次。
  新赛季开始前,球队教练换成了埃里克。码头工的队员们说,这个梳着莫西干发型、留着山羊胡的美国人,无论威望还是影响力,都无法与克里斯相比。在这些人眼里,克里斯是他们的橄榄球运动启蒙者、球队“唯一精神支柱”。
  2014年年底,埃里克也离开了重庆,球队日常训练交由老队员负责。
  为增强实力,码头工开始从美国、加拿大的职业或业余橄榄球联赛请外援,请过的最大牌外援是美国爱国者队替补球员卡尔森。卡尔森打一场比赛的出场费约一万元,球队还需为他承担机票、住宿费。
  请外援的钱出自轩轩,一个在球队夺冠那年加盟、私下被队友们称为“富二代”的码头工队员。
  2023年10月,我在轩轩家三层别墅的会客厅里见到了他。出生于1982年,看上去有些微胖的轩轩是一家贸易公司老板,公司有近3000名员工。他告诉我,自己当年不但为外援负担机票、酒店和出场费,若其他队友若遇到困难,也会想办法帮忙解决客场比赛的差旅,一年最多时花了近30万元。豪迈的做事风格让部分队员甘于围在轩轩身旁,称他为“老板”。
  可是,几十万元的投入没能让码头工再次成为冠军。夺冠后的第一个赛季,他们在半决赛中28比35不敌上海泰坦,无缘决赛;2015年12月21日,也就是夺冠后的第二个赛季,他们又在半决赛中30比44输给上海勇士,第二次被挡在全国美式橄榄球决赛门外。
  
  矛盾
  回过头来看,2015年是决定码头工橄榄球队命运走向的关键一年。这一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球队第二次无缘决赛,二是“码头工”这三个字被轩轩注册成为体育文化传播公司。
  和轩轩一样出生于1982年的烟哥是重庆一家连锁火锅店老板,码头工刚开始组建时进入球队。因年轻时练过排球,他看上去要比一般人粗壮。
  在与我聊起码头工被注册成公司这件事时,笑容立刻从烟哥的脸上消失。“你想正规化运作没问题,但事先得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让大家知道做这件事对其他人有什么好处。不能背后做了,没人知道。”烟哥认为,码头工的品牌是靠集体打出来的,不能归于个人,轩轩的行为是把大家的东西剽窃了。
  轩轩的讲述和烟哥完全相反。他称注册公司并非背后行为,最初打算让全队平摊注册公司需要的两万元保证金,一部分人不愿意出钱,最后只能自掏腰包,这么做是为了避免码头工的品牌被无关人员抢走。
  轩轩的说法没有得到更多人认同。作为码头工的创始人,锋锋第一次听说这事后也认为这伤害了集体利益,还因此和轩轩吵过架。还有人认为,轩轩这么做,是想打着码头工的旗号为自己赚钱。
  听到“赚钱”二字,坐在别墅会客厅里的轩轩冷笑一声。他抬高音量,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靠橄榄球挣钱?那是在开玩笑!重庆搞了这么多年美式橄榄球,谁挣到钱了?我就直接说,这东西产生不了一点价值。”
  轩轩起初有过这样的设想:通过注册成公司,让码头工往半职业方向发展,然后聘请外援扩充实力,争取多拿几次冠军,等球队拥有社会影响力后,再引入赞助商。如果一年能获得十万到二十万元的赞助费,就可以解决去客场比赛的差旅费用。他曾与重庆当地一些公司和品牌有过接触,最后都没谈成。
  理想无法实现,剩下的就只有猜忌和不满。
  克里斯的离开导致球队没了主心骨,成为“老板”的轩轩脾气很直,有时会在训练时指责队友。
  夺冠后加入球队的阿恋看不惯轩轩的做派,称他骂人是为了摆谱,为了骂而骂。“有时会骂人垃圾,很难听。”
  在阿恋和码头工的部分队员看来,轩轩不但在场上飞扬跋扈,还懒散,经常练到一半就到场边休息。“你要真的比我打得好,骂我几句,我认。你不如我们,也不加练,凭什么一天到晚总骂我们?”阿恋说。
  作为球队的主力,烟哥甚至认为轩轩属于虚胖类型,身体条件不适合运动。
  当我第二次见到轩轩,向他询问了这些情况时,他称自己有一段时间曾在队里担任助理教练,并指着身边的好友,同样是码头工元老球员的勇敢说:“你问他,我说话凶吗?”
  勇敢给出否定的答复后,轩轩立刻补充道:“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牛X,谁都不服谁。”
  风气
  码头工刚开始建队时,每周差不多要训练两三次,训练时间为周六下午和周三晚上,每次练两三个小时。为增强体能,他们会在夏天40度高温下练习折返跑,很多人还没练到一半就撑不住了,跑到场边呕吐——高温、高强度让业余球员难以适应。
  可他们那个时候对橄榄球热情度高,再加之克里斯可以满足所有人对这项运动的好奇与渴望,哪怕训练再苦,也很少有人抱怨。
  为学习橄榄球比赛战术,他们除了场地训练,还会在周中的某一天,找个酒吧或茶楼让克里斯给大家上课,下课后再去商场前面的广场、小区楼下、地下通道练习跑位。遇到下雨天,他们就跑到商场里练。
  “商场里的人看我们就像一群神经病。”脂肪宝宝说,那时的他们对橄榄球有最朴素的热情。
  
  ▲创办初期的码头工橄榄球队(后排右一为克里斯)。
  可自从克里斯、埃里克这些美国教练离开、大量新人涌入后,朴素的热情开始消退。新人的好奇心得到满足后,来参加训练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一堂训练课只有十几个人。因到客场比赛需要自己承担差旅费用,他们会为凑不齐人发愁。某次去客场比赛,微信群里只有8个人报名。轩轩火了,在群里骂了脏话。
  去客场比赛报名人少,主场比赛却经常人满为患。据码头工队员回忆,最多时一场比赛来了50多人,水平不够的也想上去打一会儿。他们管这样的人叫“照片球星”,就是为了装X拍照。
  “这些人把球队的风气给搞坏了。”2012年10月加入码头工的骨干球员岩石很看不惯那些只想比赛,不想训练的人。
  “热爱型球员”与“装X拍照型球员”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可即使在“热爱型球员”之间,同样也有隔阂。
  烟哥和阿恋在队里有一定威望,平日里喜欢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这让勇敢不能接受,他说有主力球员比赛前一天也要出去喝酒。队员们还曾因有人在训练间隙抽烟发生过争执。
  聊到抽烟喝酒的话题,阿恋和烟哥没有否认。阿恋说,他们几个喜欢偏江湖的事。“我们打完球一起喝酒,跟你有什么关系?”说这话时,他瞪大双眼,非常肯定地说:“我在码头工三年,训练、比赛必到,哪个敢站出来说比我的出勤率高?”
  对职业球员而言,训练、比赛期间抽烟喝酒是大忌。可码头工全部是业余爱好者,他们是在工作、生活之余参加训练和比赛。所以即便这是一支建制相对完整、拿过全国冠军的球队,在没有经济、合同作为约束的前提下,队规有时也不过是一纸空文,每个人都可以依照自认为舒服的方式存在,大不了撂挑子不干。
  “自从2015年后,球队风气越来越差,内部矛盾严重,互相看不惯。”岩石说。
  散架
  带着太多无法解决的问题,码头工参加了2016/2017赛季全国美式橄榄球联赛。他们在2016年12月3日进行的四分之一决赛中以6比38的比分输给了上海泰坦,无缘四强。队员们说,那是一场令人绝望的溃败。
  更让人心寒的是,码头工队那场比赛只有12名球员来到客场——只比比赛要求的11名队员,多出一个人。
  按照惯例,职业美式橄榄球队一般会有五十名球员左右,球队内部分为进攻组、防守组和特勤组,每组至少11人,比赛时根据需要进行轮换。一般业余球队很难达到这样的规模,但通常至少也能凑够二三十人。
  无论怎样,在仅有12个人的情况下,很难正常完赛。
  在那场四分之一决赛中,勇敢打了没多久便受伤下场,码头工只剩下11个人。前两节比赛结束后,又有一名队员因伤无法继续坚持。
  在人数不够的情况下,码头工队可以选择提前结束比赛,但老队员不同意,他们向裁判和对手请求下半场不停表。得到许可后,比赛勉强打完,比分为8比36,悬殊的分差像针一样刺痛着在场人的神经。
  终场哨声响起后,脂肪宝宝和轩轩抱在一起,泪流满面。脂肪宝宝说:“从那一刻起,我对这支球队彻底死心了。”
  这是脂肪宝宝代表码头工参加的最后一场比赛。作为第一批入队的球员,他是克里斯·比姆撰写的《一马当先》文章的主角之一,并登上了《新共和》杂志封面。他当时觉得自己已成为中国美式橄榄球圈子里的佼佼者,没想到夺冠不到三年,便与球队做了了断。
  除脂肪宝宝外,与码头工了断的还有烟哥、阿恋、锋锋、岩石等骨干,他们第二天在朋友圈里发布了和球队告别的声明。
  实际上,这些人的退出决定在几个月前就已商量好,不管这一年成绩如何,都不会再留下来。
  很多码头工队员告诉我,这些人宣布退出的那天,球队微信群里发生了激烈争吵,甚至对骂。有人说轩轩在群里说他们忘恩负义,但轩轩在与我交流时坚称自己没讲过这样的话。
  关于那天群里吵架的内容,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已回忆不起来。几个队员告诉我,从2015年到2016年,吵架是一种常态。
  五六个核心成员退出后,又有将近20人随他们一起离开。离开的人组建了新球队,取名“山城狂怒”。此时的码头工仅剩下不到10人,彻底被掏空。
  三年之前,码头工拿到全国冠军时,他们的故事版权被电影公司买下。电影还没开拍,球队就散架了。
  
  重建
  山城狂怒橄榄球队队长是烟哥,阿恋负责日常管理。2017年,山城狂怒在全国美式橄榄球比赛中打进季后赛,第一轮被淘汰。码头工则因人员太少,没能参赛。
  2018年,码头工在轩轩的带领下重组,计划先将半人马橄榄球队成员拉过来,再同山城狂怒合并,沿用码头工的名字。
  第一步走得比较顺利,半人马队队员愿意加入码头工。可在第二步执行到一半时便无法继续,原因是山城狂怒队内部出现了分歧。锋锋、岩石同意重回码头工,阿恋、烟哥坚持要继续留在山城狂怒。
  两个多月后,码头工因人数不够无法参加全国比赛,半人马的球员则转投去了山城狂怒——码头工的第一次重建以失败告终。
  锋锋和岩石之所以愿意回到码头工,除了过去的情感外,也因为两人与阿恋、烟哥等人产生分歧——导致码头工分裂的原因在山城狂怒同样存在。
  2021年,岩石和锋锋对码头工进行第二次重建。队伍通过招新凑了30多人。在这期间,烟哥也与阿恋发生分歧,重新回到码头工。他们聘请墨西哥人阿弗莱德担任教练,时隔5年后再次出现在全国比赛的赛场上。
  可是,重新归来的码头工没有给人带来惊喜,小组赛三连败,最后一场输给了同城对手山城狂怒,士气受挫。不少新招来的队员陆续退出,球队又散架了。
  一年后,烟哥再次因“大家玩儿不到一起去”离开码头工,自己组建了山城流浪者橄榄球队。他开玩笑说,之所以叫流浪者,是因为“哪儿都不要我们了”。山城流浪者玩的是腰旗橄榄球,以培养兴趣爱好为主。
  
  ▲十年前的比赛现场。
  除了烟哥,锋锋一年后也第二次离开了码头工。
  锋锋对我说,选择离开皆因力不从心。那时的他在重庆一家私立学校做行政,每天下午放学后带学生们上体育课,晚上到学生宿舍做例行检查,没时间去橄榄球队训练。他离开球队前对岩石说:“等我把生活整理好了之后再回来。”
  2023年10月,我在重庆见到了锋锋,当时的他刚从与相恋多年的女友分手的阴影中走出来,他向我讲述了球队刚成立时的样子:
  2012年夏天,18岁的他即将从老家荣昌到重庆读大学。因读初中时迷恋NBA球星埃弗森,进而了解到橄榄球(埃弗森曾是弗吉尼亚州的橄榄球明星,打四分位)。看过电影《追梦赤子心》后,动了尝试打橄榄球的念头,但荣昌不具备条件。他想着到重庆后一定可以,就花130元,从网上买了个橄榄球。
  去重庆前,他先建了个QQ群,群的名字为Ruddy——电影《追梦赤子心》主人公的名字。他将群号发到人人网、天涯贴吧,征集在重庆打橄榄球的人,几天过后,招到四个人。
  2012年8月下旬的某一天,QQ群搞了个线下见面,地点在重庆医科大学足球场,来了四个人——还在荣昌的锋锋缺席。说是聚会,不过是大家见面认识一下,聊聊橄榄球,然后就散了。
  直到第二次线下聚会时,锋锋才带着橄榄球现身,这次大概来了七八个人。除像第一次聚会时那样聊天外,还练了一会传球——七八个人只有一个橄榄球。
  一位随朋友而来的《都市热报》记者为他们拍了照,在报纸上发了一篇三四百字的文章,称重庆正在新建一支橄榄球队,期待新成员加入,并附上了QQ群号。
  文章发布当天,能容纳100人的QQ群瞬间爆满,这支业余橄榄球队开始被更多人知道。
  为此,锋锋不得不重新建群。经朋友介绍,当时在重庆两江集团做实习生的克里斯加入球队。
  确定要参加全国比赛前,他们将球队名称定为“码头工”。这三个字既代表在长江码头上辛勤工作的人,也是山城精神的象征。后来的故事就像电影《冲·撞》讲述的那样,一群连装备都没有、根本不知道如何打橄榄球的人,用一年多时间完成逆袭,成为全国冠军。
  梦断
  码头工夺冠那年,锋锋还是大二的学生,憧憬着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职业美式橄榄球选手,或像他欣赏的街头篮球代表人物吴优那样,去参加各种橄榄球赛、商业活动,以此为生。
  2018年,锋锋曾被沈阳犀牛队选中,参加全国职业美式室内橄榄球巡回赛。他不用随队伍训练,球队会在有比赛时为他订好前往赛地的机票和酒店,这也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做职业球员的滋味。
  锋锋代表沈阳犀牛打了半年,共参加四场比赛,领到6000元工资,他说“感觉像追梦一样”。
  可是第二年,他没能继续代表球队比赛。受疫情影响,该比赛于2020年停摆。
  除打职业比赛外,锋锋那些年还同岩石等人合伙,花30万元,在一块租期为10年的场地上建造足球场,创办橄榄球培训机构。
  公司经营状况最好的时候是在2018至2019年,大概有10多名员工。锋锋和岩石即是创始人,也做教练,一度吸引50多名会员。此外,他们还同几所学校合作,到校园里为学生做橄榄球培训。
  2020年年初,疫情到来,培训被迫停止,进校园活动也因此取消。几个月后,公司资金链断裂,不得不陆续与员工解约。到最后,只剩下三个创始人和一块还有八年租期的体育场。
  锋锋的橄榄球培训机构直到2023年年底都没能恢复到刚创办时的状态,平日里会有十几个人参加培训,勉强维持。他很清楚,靠橄榄球培训无法养活自己,不得不边做培训,边做电子烟生意,但这生意也没维持太久。
  在他看来,美式橄榄球在中国发展超过10年,却仍是小众运动。教育系统不办美式橄榄球比赛,学生不能像参加英式橄榄球比赛那样拿运动员等级证书,进而无法对升学带来帮助。“很多选择打美式橄榄球的人,只是单纯的热爱。”
  锋锋说,这么多年来,自己始终热爱橄榄球。码头工夺冠后,央视曾为球队拍摄过一部上下两集、共50分钟到纪录片,他是第一主角,就像电影《冲·撞》中的刘勇敢那样。
  可是,在诸多现实问题面前,热爱与光环往往又是那么不堪一击。为了生存,他不得不暂时扔掉橄榄球,找一份每日住在学校里的行政工作。
  情绪低落时,他会悻悻地说:“脂肪宝宝登上了杂志封面,那一刻是挺幸福的,但对接下来的生活而言,也没太多实际意义。”
  
  ▲脂肪宝宝登上《新共和》杂志封面。
  现状
  从2014年1月14日夺得冠军,到2016年12月4日分裂,码头工共经历了1055天。后来有过三次重建,却始终没能振作起来。当年一起夺冠的球员陆续离开,2023年时,仅剩下岩石一人。他带着20多个新招来的队员,每周六下午和周四晚上训练。岩石告诉我,除了打橄榄球,自己还要去铁路局上班、照顾两个孩子,有时觉得很累,却又不想放弃。
  2024年8月10日,《冲·撞》在重庆举办了首映礼,码头工的老队员、新队员受邀观影,脂肪宝宝、岩石、锋锋还走上台与观众互动。
  电影保留了勇敢、宝宝、岩石等人的名字,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则是将不同个体的经历合并在一起。为增加戏剧冲突,编剧对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做了大幅度艺术加工。电影结尾播放当年夺冠的视频和照片时,脂肪宝宝忍不住落泪。
  码头工夺冠时,Marco说过这样的狠话:“我们拿了全国冠军,故事还要被拍成电影,中国有十多亿人,谁能有这样的经历?这够我吹一辈子牛X了!”
  Marco的父亲曾是一名小学体育老师,在他读大二那年因心脏病离世。拿到全国美式橄榄球赛冠军后,Marco将有关球队的报道从报纸、杂志上裁剪下来,放进存放父亲骨灰的塔林里。他对着父亲的照片说:“儿子拿到全国冠军了,牛不牛?”
  但自从码头工第一次分裂后,Marco就很少再打橄榄球。
  2021年,码头工第二次重建时,Marco曾披挂整齐来到球场,却发现已没有了当年的热血和冲劲,此后便彻底放弃橄榄球。现在的他迷恋上攀岩,每周至少要去岩馆两次。
  脂肪宝宝当年除了喜欢橄榄球外,还热爱越野,经常开着自己的日产帕拉丁去翻山越岭。几年前,他卖掉了越野车,将更多精力放到工作和家庭上。在码头工打球时,他的体重有110公斤,现在每天健身,将体重控制在75公斤。他的网名还叫“脂肪宝宝”,但身上却没有了脂肪。
  2021年,勇敢代表码头工比赛时肩膀脱臼,自此告别美式橄榄球。一年后,他卖掉了全部装备。当年花一万多元买的装备,卖掉时,只换回5000元。
  2023年10月,我在重庆见到勇敢时,他除了经营自己的红酒生意,还在帮轩轩组建橄榄球协会。
  重庆橄榄球协会原计划于去年10月召开成立大会,由轩轩担任会长。但后来成立大会因故取消,轩轩也没能在橄榄球协会任职。轩轩告诉我,自2021年代表码头工队比赛跟腱断裂后,他就不再打橄榄球,目前将全部精力放在生意上。
  《冲·撞》里的主角刘勇敢和现实生活中的勇敢是两个人,前者只是借用了后者的名字。电影里,刘勇敢家里开着还差80年就成为百年老店的豆花店,为了打橄榄球,他险些与父亲断绝关系。
  可在现实生活里,家里开豆花店的码头工队员名叫统儿。和电影一样,他也没有选择子承父业,而是去做白酒销售,退出码头工后和朋友组建了一支腰旗橄榄球队。
  13年前,这群人因橄榄球相识,后又因各种矛盾分道扬镳,他们有过谩骂、指责、不满、不屑,但没有成为生活中的仇人。
  我曾向轩轩询问烟哥的联系方式——两人在码头工时曾一度关系紧张。他先是把烟哥微信推给我,然后拨通对方电话:“你现在在哪里?忙不忙?有个记者要找你聊聊码头工的事。”两人虽不在一起共事多年,但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对方。
  当年因“理念不合”在群里吵架的人,如今也会在朋友圈里留言互动,距离和时间让他们的关系变得缓和,哪怕已无法再像12年前那样为了同一个目标并肩作战。
  感动与激情随着电影的结束而消散,这场发生在夺冠八年后的重聚,在电影落幕的那一刻,各自散去。
  
  ▲重新组建的码头工橄榄球队。
  对业余球队而言,分分合合是家常便饭,山城狂怒橄榄球队主理人阿恋掰着手指与我细数了全国业余橄榄球队这些年的分裂情况:
  从码头工走出去的人组建了半人马、山城狂怒;上海最早是勇士,后来有了泰坦、夜鹰;从成都烈马分裂出熊猫人;北京最早是旋风,后来从这里出去的人组建了铁磁、野蛮人,再后来又有了指挥官和守望者;西安最早是黑潮,后来有了云豹、幻影……
  对个人和球队而言,任何形式的分裂、崩塌带来的都是伤痛,但美式橄榄球的参与人数和球队数量却因这样的分裂而不断增加。
  2014年参加全国美式橄榄球业余联赛的队伍总共8支,10年后增加到56支。全国比赛分为A、B两组,实力更强的A组共24支队伍。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全国成建制的美式橄榄球队已超过140支。
  2024年,码头工进行第三次重建,聚集了20多名球员,他们开始酝酿参加下赛季全国比赛(CNFL华美橄榄球联盟),计划先从B组打起,争取第二年升到A组。
  换了工作,正式成为一名体育老师的锋锋重新回到球队,几乎每周都来参加训练。
  很小的时候,锋锋曾渴望成为一名CBA运动员;上大学后开始打橄榄球,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职业橄榄球运动员,但这些都没能如愿。他在接受了那个平凡的自己后,依然盼着码头工橄榄球队能再雄起一次。
  可是,码头工的传奇故事对于目前参加全国业余美式橄榄球比赛的球队而言太过久远。一位打过三年全国比赛的球员对我说,自己听说过这支队伍,但属于码头工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已退出主舞台了”。
  (文中球员名字全部为他们在球队中惯用的称呼或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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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杏宇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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